第五章 不速之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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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女不姓沈,也不叫明珠。”
就在这个时候,长街的另一边有烈马蓦然嘶鸣。
“信安伯,张辅。”
“请等一下,等一下!”
红豆迷惑地看向自家小姐。
红豆急道。
张辅礼貌地朝着那沈姓男子回礼。
“我呸!你那孬种儿子,也想娶人家的闺女!”
回到城西府邸,还有很长的一段路。或许该换一个住处,否则爹爹每日上朝,子夜就要从府中走。春冬短暂,却昼短夜长,换一座离宫城近些的,还能省些路程。
朱明月掀开壶嘴,亲自斟了杯茶,“承蒙姚公垂青,区区婚事,怎好劳烦当朝第一宰辅?”
朱明月半阖着眼,道:“文弼你忘了,我早已经改了名字,你却仍如小时候那般唤我。倒是这么晚了,你怎的会在这儿?”
红豆哭丧着脸,又去扶他。
刚嘀咕几句,一不留神,脖子就从后面给揽住了,“我说你们几个酸儒,瞎咧咧什么呢!”
那男子情急之下,拔腿跟在马车的后面,在街上追。
红豆跟上去,小声道。
小厮也急了,挥舞着鞭子,狠狠地往马匹身上抽打。
红豆扑哧一笑,“也是,否则这酒钱定是别家府邸来付。”
“本王问你话,想往哪儿去?”男子即刻从马背上跳下来,上前一步,强悍地拦在她身前。
沈姓男子面露悲愤,冷哼道:“如今他是御前第一功臣,又有官僧随侍左右,自是高人一等,便是胡作非为也不会有人干涉!”
“那沈姓男子呢,又是什么底细?”
“没错。”
当时她才刚刚任职女官,在文华殿御前伺候,经手过很多奏册檄文。云南府距离应天府何止千里,从遥远边关传来的战报,经过奏闻,年轻的建文帝与几位肱骨之臣商议之后,再将决策发出去,一来一回已是两月有余。
朱明月的眼神波动了一下。姚广孝摸着下颚,笑道:“不然,小姐以为贫僧要说的是哪位?”
张辅道:“下官也接到了。许是坐的位置不同,竟没注意到王爷……那王爷这是刚从宫里出来,还是?”
东厢的屋舍是三面开门,两侧的抄手游廊被粉饰一新,红漆簇新锃亮。靠左的窗扉敞开着,阳光顺着雕花窗棂照进内室,桌案上铺陈开的一张宣纸,洒满了金色碎光。
但愿吧。
姚广孝面上的笑意更浓,“看来月儿小姐果真是心系张小伯爷。贫僧坐了这么久,只提到了小伯爷,小姐才肯赏口茶喝。如果月儿小姐当真中意的话,贫僧倒可去皇上面前请旨赐婚,才子佳人,门当户对,不失为一段佳话!”
——素手挥起马鞭。鞭子是新制的,上面还有倒刺,甩在青石板路面上,顿时发出一道清脆的“噼啪”声。
男子不悦地皱眉,还想再说什么,沈姓男子使劲拉着他的胳膊,朝着他一个劲摇头。
姚广孝笑呵呵道:“小姐这可是冤枉了贫僧。昨晚的宫筵散去,贫僧夜来睡不着,去街上的酒肆找几位将军,遇见了去寻胞弟的信安伯。”
红豆顷刻松了口气,她就觉着此人面生,不像是小姐年幼时候的旧识,刚想辩解一句,就被朱明月拦住了。
“还有刚刚那骑马横冲直撞的那个,可是够骄傲的!专横跋扈,委实可憎可恨。不过,那人也真是长得好俊呐!”
后面那人也追得上气不接下气,眼见马车停下来,也不追了,弓着腰,在马车后“呼哧呼哧”喘着粗气。
红豆在一侧瞧着,不禁抿唇偷笑。
“小姐。”
“成人之美,不谈劳烦。”
朱明月没说话。
男子有着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容,斧凿刀刻般的五官,在月色下愈加显得丰神俊朗、清隽轩昂;薄唇紧紧抿着,鼻翼和下颚的比例,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。俊美与阳刚浑然天成地结合于一身,饶是姿容出众的女子,在他面前恐怕都要为之汗颜。
朱明月道:“婚姻大事自是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,小女一切都听爹爹的。”
“这位姑娘好生不通情理。沈某费尽千辛万苦寻到舍妹,不说清楚,如何能让?”
红豆说到此,压下声线道:“奴婢记得,他好像还是在建文元年封的侯呢。”
“我对云南沐家也有些印象。何福战胜擒拿刀干孟、送归思伦发回麓川,思伦发死后,其部族争先分抢,就是那个沐晟讨伐平定麓川。”朱明月道。
朱明月不得不后退半步,抬起眼帘道:“没错,假使阁下未能出现,那位沈姓公子断是难逃一场鞭责教训。就如同刚刚你不及时勒住缰绳,小女就会被马踏于蹄下一样。”
红豆在朱明月的身边伺候多年,对他很有些印象——亦是名将之后,靖难第一功臣、荣国公的长子;其父战死疆场后,承袭父位,现被封为信安伯。洪武二十九年,年仅七岁的小姐来应天府的时候,就是跟这位公子一处读书受教、嬉戏玩耍。
“瞧他们那副德行,无知莽夫,简直是有辱斯文!”
此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睥睨而冷然地问道:“你是何人?”
“什么红豆、绿豆的?老子只认得巴豆!对,巴豆!上回金忠那死不要老脸的输了,给老子的马下巴豆,害得老子刚骑上去就被摔了下来。真他娘的倒霉!”
“应天府是天子脚下,与苏杭小镇不同,多的是不世权贵,眼高于顶、骄横跋扈。珠儿你出门需多带个侍卫才是。”
红豆顿时一哆嗦,吓得两腿发软。
朱明月上前,扶着他的胳膊,“爹爹,这儿是应天府,不是北平城。”
张辅闻言更惊。
“不知姚公前来,有失远迎。”朱明月迎上前来道。
张辅温和地看了红豆一眼,道:“放心,有我在,谁也欺负不了你家小姐。”
后面那人,仍在追。
清澈的月色下,少女一张雪玉般的脸颊,水漾黑眸,瞳色深深,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。此刻卸了配饰,不比宫筵时的雍雅华丽,却自有一股风流绰约,银簪玉佩,更衬得墨发柔顺如瀑;眸似点漆,额间一枚纯银的华胜,熠熠闪烁。
“啊”的一声尖叫,是红豆发出的。
男子挑眉,一笑生寒,“你可以试试”。
红豆提到“建文”二字,朱明月抬手制止了一下,回头望向躺在床榻上睡得正酣的爹爹,半张着嘴、打着呼噜,示意红豆跟她出去。
姚广孝这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了,张开眼皮,微微笑着道:“月儿小姐,午安。”
刚刚好。
红豆放下帘子,美滋滋地说着。看得出,她心里多少有些对新皇的喜爱和称颂。
朱明月拿起狼毫笔,想在宣纸上写下“少年卿相”这四个字。就在这时,外面有丫鬟过来禀告。
朱明月道:“该是被那些老将军们拉走喝酒去了,还有我爹爹。”
“前方是何人,还不速速闪开!”
若说张辅算是少年卿相,这个沐晟,则是不折不扣的少年将军。
“瞧这位公子一副斯文模样,恁地听不懂话!我家小姐是好脾气,奴婢却不能不护主,这鞭子不长眼睛,奴婢劝公子一句,赶紧让开!”
朱明月拉着他慢慢往奉天门外走,快走到承天门前面时,后面又出来了一堆武将。
未等朱明月回答,那厢,红豆欢喜地说道:“那便太好了呢!谁知道那两个人走到半路上,会不会趁着公子离开,再折返回来找麻烦。”
“信安伯?”
想来其余的那些武将,亦是这般情形。
苏州府的嘉定城。
高高扬起的马蹄,马背直立,却堪堪驻足。随着烈马嘶鸣,一骑滚滚,尘土扑面而来。足可见策马之人有很高超的骑术。随之逼近的,还有一股凌厉难挡的气势。
红豆张了张嘴,“小姐,老爷没事吧。”
权臣。
沈家,明珠;
红豆说到此,偏着头笑得有几分暧昧,“小姐,文弼公子爷很细心呢。想旁人之不曾想。”
少女眯起眼,不喜欢这种仰视的姿势,于是绾裙转身就走。
红豆闻言不免松了口气,幸亏他还有些分寸,没一口咬定她家小姐就是。
那挡在前面的人结结巴巴,声音却是软的,太急切还有些窘迫,明显是南蛮之地的口音,显得书卷气十足。
等到宫筵结束,好些武官都未尽兴,相携着出了正殿,等走出奉天门,互相又开始笑闹起来。
东侧殿摆成一列一列的桌案上,堆着满满的酒壶,就属兵部和刑部的官员们喝得最多,也不肯让宫婢拿下去,互相比着谁的酒量更好;还有几个武将,正在脸红脖子粗地拼着酒,吆喝声一声高过一声,引得那些文臣不住地嗤鼻摇头。
这时,就听男子道:“既然不确定是,也就无法确定不是。你还是要跟他走一趟。”
这个时候,红豆瞧见有人出面解围,不由得欣喜地喊了一嗓子,“公子爷来了便好了。那两个人,想要欺负小姐呢!”
朱明月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安。
红豆撩起一侧帘幔,朱明月走进去,红豆轻声道:“奴婢也去打听过,却是甚少有人知晓。想来在京城中没什么根底,只是云南的某个富户吧。”
就算是喝醉了,也没忘记替她隐藏行踪。
朱明月道:“爹爹他喝高了,晨曦时才被送回来。”
“让是不让?”
“本王来寻人,”男子说罢,目光转向他身后的少女,“但正好撞见有人仗恃行凶。”
朱明月一想也对,于是抱歉地看着他,道了声“劳烦”。
“原来姚公是来保媒的!”
说罢,狠狠地甩开鞭子,甩手就要往那人身上招呼。
朱明月也笑起来,隔着车帘,道:“我忘了,你素来不擅饮酒。”
说罢,含笑凌厉的目光瞥向一侧的红豆。
“有什么关系呢?奴婢多嘴说一句,老爷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呢。皇上待他们那些武将们又相当亲厚,纵着、容着,倒像是生怕皇宫规矩拘束了他们。刚刚奴婢瞧得真切,酒刚过一巡,皇上就笑容满面地退席了,还不是想让那几位尽兴些。”
等红豆再回来的时候,那桌案前执笔的少女半个身子笼罩在阳光中,衬得侧面清丽,肌肤胜雪,一双点漆似的黑眸,明澈剔透。悬在半空的胳膊却稳如磐石,一根狼毫笔在玉指间,宛若墨映梨花。
走在后面的一些建文旧部,多是文臣,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,眉头皱起老高,鄙夷和嫌弃之色显露无遗。
姚广孝接过来,盈盈琉璃,盏壁很薄,晶莹剔透,可见里面香醇新茶。
朱明月侧眸看他:“姚公想说什么?”
倾国佳人,遗世独立。
“你这丫头生得可真好,真像我们家月儿……”朱能借着月光,瞪大眼睛看了看,咧开嘴傻乐,“但你肯定没我们家月儿聪明。我们家月儿啊,那就是天上的小文曲星下凡,投胎当了老子的闺女……”
“不是。”
一侧的红豆嘴快,脱口而出。
太祖爷时期将星云集,最为称道的统兵之将是徐达、邓愈、常茂、蓝玉、沐英等人,开疆拓土,扫荡夷狄,都是赫赫有名的开国功臣。在他们之后,又有张玉、朱能、丘福、金忠之辈,辅佐当今圣上,共赴靖难,改元永乐。
不要脸的僧人?
闻言,一旁的红豆有些咋舌,还没喝够啊?
袖中的手攥紧了一块小牌,就待她要拿出来时,身后忽然有一男音响起:
如果是遇到张辅,他并不是个多言之人。
朱明月坐到他旁边:“姚公这是从何处来?忽而在国公府上停留,该不是传旨的吧?”
将掉在地上的被褥捡起来,红豆又道:“老爷回府之后,奴婢出去打探了一下,岂知根本不需仔细问,那位黔宁王可是声名赫赫呢——他姓沐名晟,乃是云南黔宁王府的第三任家主。”
沈姓男子却仍然坚持,不敢再靠近,更不敢上前来拉她,就是阻拦着道路死活不肯走。红豆也有些急了,唯恐这么下去会出乱子,索性一把抢过小厮手里面的马鞭——
沈姓男子说罢,红豆彻底被绕迷糊了。
说起来,算是小姐的青梅竹马呢。
马蹄踏踢,烈马烦躁地在原地打着响鼻。鞍背上的男子安抚地摸了一下马的鬃毛,唇角微挑,露出一抹冷笑,“刚才,就是她让人打你?”
朱明月眯起眼道。
朱明月摇了摇头,表示自己没事。张辅朝她安慰地一笑,然后很自然地站在她身前,阻隔住其他人的视线。
“老爷,奴婢是红豆啊。”
如果君臣和睦,满朝齐心,留下来或许会让爹爹一展抱负;如果像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下去,留下来,也说不定是件好事。只是谁也不知道,会不会有这样的如果。
这话是在对那沈姓男子说的,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住朱明月,不仅不打算报出名姓,更没将她主仆二人放在眼里。
因她爹是行伍之人,她对于兵营和将士,多有好感。朱明月朝着那些人敛身行了个礼,认出其中几位,还是曾住过城西府邸的。
朱明月却不免恼怒,暗忖此人真是不识抬举,深更半夜在这里胡搅蛮缠。这时,就见那始终站在一侧的沈姓男子忽然上前,朝着张辅揖了一个礼,“不知是信安伯府的张小伯爷,多有失礼。既已到了宵禁时分,吾等不便再做逗留,这便……告辞了。”
一介平头百姓,仅凭财力,就能让堂堂的黔宁王那么重视?还被带着进了宫伴宴……
红豆暗骂一声“混蛋”,连声催促小厮“快点儿”,意图尽快甩掉后面的人。
红豆点点头,领着那丫鬟到前面去了。朱明月提起笔,在那宣纸的下方,端端正正写了两个遒劲圆整的大篆,一笔一划雄强凝重,典丽俊奇。
原来是沈明珠,不是朱明珠。
男子立刻变得激动异常,声音发颤,连肩膀都开始颤抖起来,“如果小姐是朝中任何官员的家眷……不可能是刚进京,对不对?且据沈某所知,那些北军的家眷都还在赶来的路上,就更不可能了……而小姐能获准出席宫筵,便一定就是珠儿,我沈家遗失多年的女儿……”
“停车。”
“珠儿?”
说罢,她将茶盏递给姚广孝。
既不是建文时期的宫里人,她也没有必要耽误工夫。几乎是同一时间,朱明月就要放下车帘,吩咐车夫继续上路,这时就听那男子急切地说道:
姚广孝道:“是贫僧来得无状,国公爷还安歇着?”
居然在这里遇见他。
“小姐不愿意?”
红豆道:“奴婢说小姐在照顾老爷。”
为何而来都好,与之相关的人和事,她都不打算再扯上关联。
“别家的马车都停在了承天门城门口,咱们府里的却在洪武门前等着,白白走了这么多的路。”红豆扶着她上了马车,抱怨道。
时隔多年未见,面前之人她几乎有些不认得了。儿时记忆中那温润朗朗的模样,是身量初成的小小少年,而今褪去了稚嫩青涩,五官卓然,眉宇间多了历练和睿智,倒是愈加俊逸出尘了。
红豆不禁与自家小姐对视了一眼。这番听下来,两人很难不想到那日城南妆铺外,姚广孝亲自带着官僧捉拿过一个姑娘。那般颜色,的确是相当出众的,让人一见难忘。巧的是与朱明月年纪相仿,在她的右眼角,倒是也有一颗泪痣,嫣红色,凄凄然,宛若是颤巍巍的血滴。
那莽撞的男子早已看傻了,也不知是被少女的容颜所摄,还是其他原因,半张着嘴,好半晌才嗫嚅着道:“珠儿,你是、是珠儿吗?”
“是你冲撞车辇在先,还敢问我家小姐是什么人,是何道理?”红豆护主心切,大声嚷道。
居然在打坐念经!
红豆道:“自然是无关呢,小姐都从宫中出来了,一切也尘埃落定。就算有人再想兴风作浪,也不会找到咱们头上。”
朱明月落在后面,顺着宫墙走到奉天门前,远远地就瞧见了朱能,红光满面的模样,走路一步三摇,显然也是喝高了。红豆赶紧跑了过去,急急上前扶了他一把,又被甩开——“哪来的毛丫头片子,抓老子作甚!”
红豆听他唤自家小姐的闺名,不免厉声呵斥道:“真是胆大包天的登徒子!你究竟是何人,胆敢阻拦国公府的马车?”
男子怔了怔,却以为她未直接回答就是默认了,咬牙紧绷的脸憋得更红,“敢问小姐,是否年方十四,戊辰年生人?”
原以为一个文弱之人,跑过一段也应该跑不动了。却想不到他脚程不慢,饶是马车疾驰,也没落下多少!那一声声的“小姐”就响在后面,格外刺耳,换做白日里,说不定要引来多少人来看热闹。不仅是红豆,就连赶车的小厮都分外恼火。
一道清淡的声音,从帘子里面传来。
朱明月抬眼看了她一下,摆手示意她去上茶。
谦谦君子,温润如玉,自成一股柔和的润朗。那话也不知是对红豆说,还是说给身后的朱明月听,红豆却因那好看的男子、好看的笑容,飞红了脸颊。
“小姐,你说姚公为何而来?”红豆有些担忧地问。
难道是在说姚广孝,姚公?除了他,她可不记得谁还敢堂而皇之地坐在西侧殿的女眷席;更何况满朝文武,唯有他一个是出家人。面前男子一副庶士巾服的打扮,却不像是功名在身,怎么获准进宫伴宴的呢?
朱明月来到花梨木大画案前,抬手将上面的镇纸移开些,“那人口口声声要找妹妹,还说是主录僧的人将其掳走。而咱们那日恰巧在城南碰见了一拨官僧在抓个姑娘……”
锲而不舍。
“倘若小女不走呢?”
“这说的真是姚公啊!”红豆惊诧道。
“文弼?”
姚广孝笑着道:“也是,依月儿小姐的条件,只怕那门槛被踏破,还怕挑选不出一位称心如意的来?国公爷会放心的!”
等那两个人离开,红豆才如释重负,摇头道:“真是的,瞧他们是什么态度!多亏了公子呢,要不奴婢跟小姐可要吃大亏了。”
那满身酒气的武将一边晃,一边说,舌头都有些打结。
朱明月道:“是很奇怪。”
风鼓动了锦缎衣袂呼呼作响,那人仿佛是一只倨傲的鹰隼,眨眼间,就离得愈加近了,红豆这才想起自家小姐还站在马车边,拔腿就往那边跑,已然来不及。
男子冷冷笑道:“刚刚她的丫鬟要拿鞭子打人的时候,怎么没见有巡城御史出来?莫非这宵禁,对京城人士有特赦?”
朱明月有片刻的沉吟,“等半个时辰,若是半个时辰后他还没走,咱们再过去。”
真是说曹操,曹操就到。
说者无心。那几个文臣听言,当时就变了脸色,使出了吃奶的劲,从那武将的钳制中挣扎出来,掩着面逃也似的离开了奉天门前。
一路简短的谈话,等到了城西府邸,她几乎要昏昏睡去。马车稳稳当当地停驻了,张辅跳下马车,然后体贴地撩开那道帘子。
“你如何没跟着去热闹热闹?”
那人抻着脖子大喊。然而驾驭之人只道了句“滚开”,马车就直接越过了他,不耐烦地绝尘而去。
提起那和风霁月的男子,当真是温文尔雅,风度翩然;又以弱冠之龄承嗣其父禄位,说是少年卿相亦不为过。
红豆不知她心中所想,捂唇笑道:“对了,刚刚信安伯府上的家丁来过,送了些解酒的汤药。还问咱们府上缺不缺个护院之类,可以从信安伯府上抽调一些来,等北平的老家仆过来了,再还回去也不迟。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沈姓男子看了看少女,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,低下头满脸难过,“沈某觉得小姐跟舍妹极像,但也不确定……”
“如果贫僧是出公差,小姐还能忘了赏口茶喝?”
她倏然抬眸,正对上一双深黑的眼睛。
“公子是说,令妹一直跟道衍法师在一处?”
阖上了门扉,主仆二人往东厢的寝房走。
红豆露出一丝冷笑,道:“别说奴婢没提醒沈公子,胆敢挡着我家小姐的路,便是达官显贵也要掂量掂量,更何况你这一介平民!”
朱明月就着盆里的热水绞了巾绢,给床榻上的人擦了把脸,“在何处饮的酒不知,不过爹爹肯定是喝输的那个。”
红豆一声娇斥,打断他的话:“哪里来的不怕死的泼皮。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何人,胆敢半路阻拦!还想活命的话,立刻离开!”
夜色愈加深沉,宫中的晚宴闹了一宿,朱明月有些倦,靠着软席静静地眯了一会儿。车内的布置十分舒适,铺陈着柔软绸缎,连包角都用缎子裹上,窗幔落底,挡得车内既丰实又暖和。沁凉的夜风顺着帘幔吹进来,缭绕过檀香云腿桌上燃着的熏笼,淡淡的朗月香气。
“文弼公子很是儒雅温柔呢,哪像曾经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啊。若不是小姐后来进了宫,说不定更加亲厚。”红豆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,喜滋滋地说道。
“是呢,若说当朝的新贵,不仅是原北军,云南这位年轻的黔宁王也算一位。虽是建文初年封的侯,却没有参与靖难,皇上践祚后,对他甚是赏识,可称得上是少年得志,清贵不凡。”红豆道,“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建文之说了,皇上早将建文四年改成了洪武三十五年,却是奴婢嘴快,总是忘记要避讳着点儿。”
他走到朱明月的身侧,颀长的身躯压下一片阴翳,“没事吧?”
“那小姐是否……刚刚才到京师?可曾到过苏州府的嘉定城?”
这时候,女眷们从西华门绕到奉天门前。各府闺秀,莲步绻绻,都在侍婢的搀扶下,上了各自府里的轿子或是马车。
按照规矩礼数,在没有亲族长辈陪同的情况下,高门出身的女眷绝不能与陌生男子会面,尤其还是云英未嫁的闺阁千金。但朱明月不仅让车停了下来,更亲自掀开了车帘。
那嗓音很动听,带着春风化雨的和煦。朱明月下意识地回头,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。
“谁?”
“在、在下……”
张辅笑着看了她一眼,转过身,面朝着身前的少女,“没吓着吧。”
话音落地,一旁的小侍婢连连摆手,“没有,奴婢没有。”
“放肆!”
难怪同在北营的将领们说,爹爹常将她挂在嘴边。
此刻距离宫筵散场多时,皇城夜禁,怎么还会有人胆敢骑着马疾驰在帝都之中?那道声音同时引得几个人回头去看,却见明澈的月光下策马疾驰而来的男子,一袭宝蓝镶滚绯色的蟒袍,衬得煊赫逼人,卓拔凛然。
这时候,红豆领着两个丫鬟去而复返,一人捧着精致的琉璃嘴青花瓷壶,另一人拿着冰裂釉琉璃盏,晶莹明润,哪里是什么简陋之物。
半个时辰后。
倨傲如火,桀骜若风。
但凡跟姚广孝有关的人和事,哪一桩不奇怪。让她理解不了的是,姚广孝是不是故意让她坐到公主席上,才引得对方找上门来。
始终面色凝沉的朱明月,此刻才松开眉梢,同时将方才那一刻生出的杀心,兀自按捺下,“这么说,公子是寻亲而来?”她略微摇头,“那公子真的是认错人了,小女乃京城人士,与走失的令妹并无半点瓜葛。”
朱明月道:“明天你出去打听打听。”
红豆出去询问,而后很快进屋,“小姐,姚公来了!”
“在下姓沈。深夜冒昧打扰小姐实在、实在是无礼至极……但事出突然,因小姐与舍妹沈明珠太像太像,沈某思亲心切,情急之下才拼命追了上来。只为问一句,小姐可是应天府的人吗?却是何处府上的?”
现在车上除了侍婢就是车夫,连个侍卫都没有。谁能想到京城天子脚下,居然会有不长眼的来冲撞!红豆又万分庆幸府里来了辆马车在宫门口接人,要是还坐轿子,指不定要被缠上了。
“在、在下冒昧,敢问车里的是哪个府的小姐?在下、在下……”
“月、月儿?”
扑鼻是一阵浓烈的酒气,那文臣嫌恶地掩住口鼻,挣扎着想甩开他,哪里是那些武将们的对手。这时,又听一个喝高的将领喝道:“别说老子没告诉你们,皇上也好这一口,喝起来,比爷几个还凶呢。你们瞧不上老子,莫不是在嫌弃咱们皇上!”
朱明月的眼底弥漫出愠意,直直对上男子一双轻蔑含嘲的眼睛。莫说是京城街道,就算是皇宫大内,还从未有人胆敢对她这么说话!是欺负她一介女子,身单力孤吗?
“那你、你果真是我的妹妹,不是吗?”
张辅微微一笑,儒雅而礼貌道:“黔宁王不在云南藩邸,何时来到了京城?”
朱明月听到跟姚广孝有关联的事,下意识就要回避,于是道:“小女再说一遍,小女并非沈公子要找的人。且小女的祖籍是徽州府,自小长在北平,根本不认得沈姓族人,沈公子无需再费唇舌。”
名将之后,再出名将。张辅是荣国公张玉的长子;一代名将李文忠逝后,有其长子李景隆;那个沐晟,是封疆大吏、原黔宁王沐英的次子,亦是如今的云南藩王。
行驶中的马车忽然被勒住缰绳,朱明月也跟着突如其来的震动一颠,肩膀撞在车窗的包角上。
“便是打死他,又如何?”
“在太祖爷时,那沐家就镇守滇黔之地,后来第一任沐王爷卒于任上,太祖爷十分痛心,追封其为黔宁王,谥昭靖,享太庙。而后长子沐春嗣位,在镇七年……算起来,沐家世守云南,都是些老黄历了。不过那沐春无子,卒后由其弟承袭禄位,也就是沐老王爷的第二个儿子、现在的沐家家主沐晟……”
烈马在距离少女一尺之处,戛然停住。
“小姐,奴婢听文弼公子叫那人为‘黔宁王’……”
红豆道:“小姐莫不是怀疑那个沈公子所言非虚,真是姚公抓了他妹妹?”
姚广孝笑眯眯地对顶起双手,将佛珠套在手腕上,慢慢转动,“若论少年之辈中的俊才,小伯爷可算是其中的翘楚,就连国公爷对他也甚为满意。贫僧觉得,小伯爷与满腹诗书的小姐,不恰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?”
最后一句是看着朱明月说的,扬着下颚,态度倨傲至极。
“真是不知所谓。这等皇家庄严之地,让这帮腌臜之辈,搅得乌烟瘴气!”
喝得酩酊大醉、人事不省的朱能,是被几个酒肆的伙计给扛回来的。看门的仆从一见,赶忙七手八脚地帮忙将人抬进内苑的寝房里,红豆付清了酒钱,家丁们则忙着伺候洗漱安寝,等到朱能趴在榻上,鼾声打得震天响,天也大亮了。
策马而来的男子漠然看着几人的言谈,薄唇轻抿,冷哼着淡声道:“这次皇宫设筵,本王自然是奉旨进京。怎么,信安伯没接到进宫伴宴的圣旨?”
她启唇,声音仿佛沁了冰霜的春|水。
朱明月道:“你怎么说的?”
“小姐,刚刚冲撞咱们马车的那个沈姓男子,很奇怪呢!”
“别客气。多年未见,要不是这辆国公府的马车,险些认不出你来。我听说你一直在苏州养病,可有好些?回到京师又怎会跟他碰上?”
说罢,她就示意红豆赶他走。
他最后那句话,提高了嗓音,显然是冲着车里面喊的。
“不会错的!珠儿的五官模样生得与小姐极为相似,尤其眼角的一颗泪痣,如小姐右眼上的一模一样!还有刚刚宫筵之上,沈某一直都在注意小姐的方向,虽然看不清楚,但小姐始终跟那不要脸的僧人坐在一起,不是珠儿还能是谁?”他越说声音越低,越有悲意,“只是沈某不明白,为何一个没有品阶的姑娘,能被获准坐在公主席上?”
朱能一听见是朱明月,顿时清醒了几分,“月儿来军营干嘛,她不是在……在苏州的嘉定别庄里面养病么?”
也不等红豆有所反应,那些将领就不由分说地把朱能给劫走了。红豆想拦,也没拦住,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远去的背影,前面还有一两声玩笑话传过来:
小厮拉紧缰绳,“吁”了一声,跑得直喘气的马匹停驻了马蹄。
“原来是爹爹去姚公面前诉苦了,”朱明月道,“小女所求,姚公都是知晓的。其余的,还是不劳姚公挂心了。”
“等一下,小姐,在下的确有紧要之事要说!”
朱明月看着面前的男子。
姚广孝笑容可掬,也看不出有什么怒意。朱明月道:“姚公此话可折煞了。府里没有多少伺候的仆从,居室旧陋,一切从简;府上的茶也都是陈茶,怕姚公您喝不习惯。”
思绪辗转间,车身突然狠狠地颠簸了一下。
马匹不堪疼痛,嘶鸣一声,撒开四蹄就带着车子奔了出去。
主仆二人在后面跟着一直走出了承天门,此时,前面的那些人已经走出很远。等过了外五龙桥,一辆马车就停在洪武门前,驾车的小厮探头瞧见她们两人,手脚麻利地将帘子掀开挂在银钩上,拿出红缎小凳预备着。
少女冷漠地扬眸看他,眸下的泪痣盈盈若坠,“京城天子脚下,又是宫筵之后的宵禁时分,不仅随意在外逗留,还冲撞官员家眷的马车,其意何为?就算说他有意‘刺王杀驾’就地格杀,都不为过,何况只是用鞭子?”
夜风微凉,他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进车内,温柔和暖。
朱明月道:“多谢你。”
已经算是从宽了。
张辅抚额了一下,道:“他们确实是就好这一口。”
男子一直盯着车内的少女,没移开视线,更没注意红豆说了些什么。直到红豆大声地怒喝,他才感到失礼而面颊臊得通红,拱手相揖,朝着主仆二人深深地弯下腰。
朱明月道:“昨夜发生的事,这么快就传到了姚公的耳朵里。小女真要以为,红豆这丫头是不是被姚公给收买了。”
朱明月拿着笔的手顿了一下,头也没抬,“你去。”
“就是,再轮也轮不到你啊,”一张笑脸,巴巴地凑到朱能面前,“老子家里有仨小子,要不给你闺女挑一个?”
红豆张了张嘴,愕然失笑。
这般伫立端正,执笔稳而有力——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的。
朱明月断然道。
张辅也反应出自己的无状,挠头微笑着道:“瞧我,问了这么多,也不知让你回答哪一个好。太晚了,我送你回去。”
朱明月看见自家丫头的兴奋模样,失笑道:“走吧。”
“还要多谢姚公的抬爱。”
“区区一个官员家眷,好大的口气,谁给你的胆子!”
张辅诧异了一下,他不知细情,但见对方显然来者不善,不由道:“这其间定是有什么误会,黔宁王久居藩镇,对京城里的宵禁不甚了解,眼下夜色已晚,不如就此散去,免得待会儿引来巡城御史,徒增不必要的麻烦。”
五年。
天底下,真有此等巧合之事吗?
朱明月微笑道:“姚公不是想借此补偿小女吧?”
“你闺女挺好看的,给我当儿媳妇吧!”
“即使如此,文弼也不远送,他日定登门拜访。”
“嗯。”
红豆端着铜盆跨进门槛,盆里是打好的热水,“老爷也不知是在哪家酒肆里喝的酒,一宿下来,统共就是几个银锭。”
男子冷哼了一声,甩起袍裾,起身就上了马。沈姓男子又是连连告罪,扭过头,却是依依不舍地看着张辅身后的朱明月,三步一回头。
“丫头,你爹交给我们,放一百二十个心吧!”
那人嗫嚅了好半晌,似是胆怯,硬着头皮道:“在下着实冒昧,更深知深夜拜访一位闺秀,于理不合。但礼莫大于亲,在下的确有要事,希望车内的小姐无论如何予以一见!”
沈姓男子梗着脖子,再不说话,意思显然是不让。
男子眼中的怒意大盛,说罢就要上前来,还未等红豆上前来阻拦,那沈姓男子就跑了过来,在后面死死地将他拽住,“王爷,莫要吓坏了我妹妹!”
沈姓男子咬了咬牙,含恨点头:“已经五年了。当初舍妹在苏州府的嘉定城与家人失散,一别就是整整五载。这些年来任凭我沈家族人遍寻也无下落,想不到,居然是被那死和尚给养在了身边!”
一句话落地,宛若闪电乍起,让红豆的眼睛里陡然生出防备和惊疑,下意识地望向自家小姐。
宫筵持续得很晚,名为君臣同乐,皇上却早早地就退了席。留下诸般文武,甚是其乐融融,言谈自如。
主仆二人走出东厢屋舍,顺着小径往北厢的庭院走,等踏进了偏厅,左垂首的透雕靠背玫瑰椅上,一个黑袍僧人正手执佛珠,阖着双目,嘴里念念有词。
红豆拿着鞭子的手一滞,怔愣地望着一马一人朝着这边疾驰。
朱明月道:“不管真假,只希望此事与咱们无关。”
马车载了几个人,继续往城西走。驾车的小厮因车上有了依仗,比方才慢了几分。马蹄声和车驾碾过的轱辘声,显得深夜里的街道愈加寂静,两侧的窗帘一掀一掀的,偶尔还能瞧见街上店铺中亮着的点点灯火。
姚广孝笑着道:“对了,小姐该是见过那人了吧。”
朱明月听他说完,不由一笑。
红豆闻言,在一侧想笑又不敢笑,看来小姐还是没有给他上茶的意思。
男子注视她片刻,抱着臂冷笑道:“你一非官差,二非有品阶的宫人,哪来的权力肆意行凶?”
红豆皱起眉,扭头瞅了瞅身后那道帘子,没有任何回音,也就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意思。朝身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,那小厮会意,狠狠扬起了鞭子,“驾——”
红豆又好气又好笑,连声道:“老爷,您喝多了,赶紧跟奴婢过去吧。小姐还在那边儿等您呢。”
“就是,你爹酒量好着呢,咱们老哥几个再聚聚!”
但她自然不会见他。
“毕竟是新贵,多少还是要收敛些。否则,何必让旁人指摘这些小事。”
“可是……我家老爷明日还要上朝呢!”
达达的马蹄声,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很清晰。
男子也认出了来人,眼睛不由得眯起。
很无礼的问话,朱明月却未以为忤,轻轻颔首,“没错。”
“舍弟两人也跟着进宫参筵,过了时辰仍是迟迟未归。我担心,适才又出门来寻。”
但是能知晓她夜遇了信安伯,岂会不知国公府的马车被那两个陌生男子冲撞的事。“姚公不饮酒,还去酒肆。喝茶?”
帘幔,徐徐地被掀开。
姚广孝道:“惭愧惭愧,就是想与几个同僚凑凑热闹。谁知他们大多喝得酩酊大醉,说话也不利索,唯有张家小伯爷滴酒不沾,克己自持,真真难得。”
翌日,晨曦未明之时,城西府宅的门被敲开。
“可也不看看是谁的家眷。真是向天借的胆子。”红豆撅着嘴,又嘟囔了一句。
姚广孝轻叹道:“国公爷一直在贫僧面前叨念,因着进宫的那几年,月儿小姐的姻缘被耽搁了,贫僧于心有愧啊。”
男子皱起眉,看她:“你是……沈明珠?”
经手的是文书,对边关的将士而言,却是碧血黄沙、九死一生。
朱明月看了看深沉的夜色,道:“回吧。嘱咐下人准备些醒酒茶和姜汤,等爹爹回去,让他喝下,别着了凉。”
那和风霁月的男子,一身青墨锦缎的便服,身侧也只带着个小厮。没骑马,也没坐轿子,踏月信步而来,宛如春风拂柳晴光微澜,恍然间给人以无限的安定和温暖。
红豆瞪圆眼睛,气他还敢胡搅蛮缠。
“小姐,姚公是自己来的,说是路过、拜访一下小姐。奴婢把他领到了北厢偏厅。”
“刚刚皇上说了,明日特、特赦,不上早朝了……”
“小姐。”
车夫和婢女红豆都朝着她恭敬地俯首,卑微地退到一侧。
“等一下。小姐,请容在下一言!”
红豆愕然瞪大眼睛。这人怎么回事?混不讲礼法目无规矩,没将那胡乱认亲的人拉走不说,还要强行带小姐走!
张辅嘴角牵起浅浅笑纹,“我不喜杜康,去了,恐怕要被灌得酩酊大醉。即使明日早朝歇罢,等到后日早朝,我怕也爬不起来。”
他转眸看向沈姓男子:“你说呢?”
外面同时传来红豆的呵斥声。朱明月睁开眼睛,却没动地方——这个时辰,又这种地方,居然会有人阻拦。
朱明月仰着脸,直面那飞扬而起又疾速而落的马蹄,没有后退一步。并非因为她是将军的女儿临危不惧,只是这策马的男子太快了,让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,对方就已至近前。千钧一发之际,她甚至能感受到那来自男子身上的迫人寒意。